柠檬瓜

【H.A · 第一章：开头，中间，与结尾】

开头       

她扭动起来，翻了个身趴在金属台上。博士咬了咬牙。就不该在她安静下来之前解开约束的，他想道，但现在已经晚了。

“莎莉？”他说。“你好啊，莎莉。”

她的眼睛巨大而明亮，来回游走着把实验室内的景象尽收眼底。她摇摇晃晃地从台子上爬起来，弄折了自己的两片指甲。博士深吸一口气，那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。她转向他，挣扎着跪坐起来。一开始，博士对她的高度是挺满意的，但现在对他而言她只能说是巨大而笨拙。从体格上来说她将会很难被控制。我该在拉开关前先确认她的大脑能正常运作的。像我这样年老力衰可没法管教一个用着成年女人身体的新生儿。

“莎莉。”他再次开口。她微笑起来，向他伸出一只纤细的手，然后从台子上摔了下去。随着砰的一声响她掉到了实验室的地板上，惧怕与惊讶在她眼中打着转。博士缩了一下，嘎吱响的轮椅往后退着。她并不比一个小孩子好到哪去。寂静笼罩了房间，莎莉揉搓着自己临时衣裙上的皱褶，膝盖并拢在一起，小腿朝着两边摆开。她不确定地抬头看着身旁人脸上的怒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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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间

“妈妈？中间是什么啊？”那小孩问道。他看起来像极了他的父亲，四岁的年纪就已经高过了他母亲的腰线。他的骨指抓在她围裙的橘色带子上。

“它们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。”莎莉回答。她把热气腾腾的小蛋糕从烤箱里移到铁网架上，抬起带缝线的手腕擦了擦前额。

“你会在中间放什么？”那孩子追问。他的母亲低头给了他一个微笑。

“你会要什么呢？”

他考虑着，眉头皱到一起。这是个需要被认真对待的决定。他沉默地思索了几秒钟之后，他的母亲提了些建议：

“南瓜布丁加肉桂？”

“不要...我们老是吃南瓜。”

“蚯蚓怎么样？”

“不...它们一点都不甜。”

他指向厨房的窗台，他母亲的手提篮子就坐落在那儿，一些苹果窝在里面。那是他的父亲作为一个惊喜从独立日镇带回来的。万圣小镇里也有苹果，但这些要甜得多，像珠宝一样闪烁着亮红色的光泽。

“放苹果！”他欢快地叫道。莎莉咂了下舌，微笑着。在那么多种选择中，他当然会想要苹果，这种准备起来最费劲的材料。她敲了敲他的头骨。

“好吧，但是苹果要用久一点。为什么你不到镇上去玩呢？找你的爸爸和哥哥一起。”

他离开了，让万圣节城的南瓜皇后独自待在厨房里。她朝那篮子走过去，捧起一个苹果。她停下了动作，朝窗外环绕着城镇的群山望去。她能看见南瓜田的边缘，灰樵夫*就在那里，用一柄生锈的锄头在土壤中划出一排排耕道。天空是一种斑驳的灰色，像是被浸透了的棉布。现在是四月底，对万圣小镇来说是一年的正中央。还有六个月的准备工作。还有六个月直到万圣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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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灰樵夫：‘Behemoth’，本意巨兽，影片中头上卡了把斧子的灰色僵尸。

结尾

没人会说死神的活容易做。有些天要比别的顺利点，那是真的，但会欢迎他来访的毕竟还是屈指可数。这份工作足以崩断任何人的神经，但死神全盘接受了下来，还勉强让这个职位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比较光鲜。但今天，无论如何，要履行他的义务似乎格外困难。莎莉坐在她的卧室窗前，注视着小镇广场上她的家人。当上一名母亲是她能想象到最美好的事——直到她成为了一位祖母亲。而当祖母很快又被成为一位曾祖母超越了。生命，如同它在万圣节城里一样，是精致而脆弱的。死神让他的思绪不安地游走着，瞥了一眼怀表。他并不想仓促，但他还有别的活要做。

“莎莉。”他安静地说。她朝窗外微笑着。他再试了一次：“如果你不想独自面对，我们可以告诉他们。我通常不会这么对待别人的，但既然杰克和我是朋友...”她抬起头。

“别那么做。他们现在很快乐。我不觉得我会想让他们留在这里。”

死神点点头。

“...杰克呢？你什么都没跟他说过吗？”

莎莉沉沉叹了口气，手指摆弄着编成辫的帘索。

“不。我没有。我知道我应该说的。我大概只是需要多点时间。”她的神色明亮了些。“如果我能再有多点时间，事情会简单许多。再给我一周吧？那应该足够让我跟杰克谈一下，然后把事情安顿下来。”

死神恼怒地咽了口气。

“莎莉，你知道我已经给过了你额外的时间。我给过了不止一次。这次不行了。我很抱歉。”他说，语气坚决。她咬着自己的下嘴唇，一个在她还是个女孩儿的时候就养成了的习惯。他当然是正确的。死神待她远比他待任何人都要宽容。

死神的第一次拜访是在节日的前一周。他来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叠抹布。莎莉保持着镇定，但那双眼睛暴露出了她见到他时的震惊。莎莉从没见过死神，虽然听杰克提到过一两次。她试图和那入侵者交谈，比起恳求更像是在协商。万圣节已经很近了。每年大家在外面恐吓别人的时候都是她在照顾着那些小孩子。如果她这么突然地离去了，他们该怎么办？先不说杰克得怎么应付要在他的妻子刚过世之后领导起一个节日。她的理由很充分。尽管死神很少会动摇，但他同意了推迟他们之间的事务。他的下一次回归是在十一月中旬一个宁静的下午。莎莉坐在灰色山丘上的一棵树下，给她膝上的两个骷髅孩子读着一本图画书。第三个孩子，一个有着漆黑眼睛的小女孩，专注地在编着她曾祖母的一缕发辫。在两个句子中间莎莉抬了下头。她对上了死神的凝视。你不能现在就动手，就在他们面前。请等等。她没有出声。他的神色绷紧了些，莎莉不确定，但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地轻轻摇了摇头。无论如何，他仍然如同出现时一般沉默地消失了，把她留了下来和孩子们待在一起。

与传言相反，万圣小镇并不比其他的节日城镇更接近‘来世’这个概念。它坐落在一个古怪的外围交点上。小镇里的确有已死的居民，因为纯粹的运气而偶然间闯入了这个节日。其他人死后则会去往别处。对万圣节城的百姓而言那同样是个谜。杰克是万圣节的统治者，至高无上的南瓜王。他永远不会老去。他不能，因为这个节日需要他。圣诞老人也是一样。但莎莉不是。几十年前她与杰克在雪皑皑的山丘上拥抱，宣布他们命中注定要在一起。如同幸运女神的玩笑一般，事情当然不会那么单纯。结局幸福美满并不代表故事会一直如此。莎莉不是被为了无期限的未来创造出来的，因为本就没有这个必要。她的创造者是个老博士。她是他为了自己而制作的。他并没有理由去确保她在自己死后还能延续，就算他有能力这样做。  现在那老人早已离世了。他的球形塔楼仍矗立在广场对面，在圆石路上投下一道宽厚的影子。莎莉看起来与许多年前没什么不一样。身形稍微有些臃肿，但那是因为她孩子的出世。她温和的面庞没多少变化，仅是眼睛周围增了一分疲倦，几丝银白散布在她的红发里，这些变化都很微妙。她缝合到一起的身躯愈发频繁地感到酸痛，不过她没告诉过任何人，包括杰克。毕竟对她而言这只是轻微的不便，没什么大不了。

她望回窗外，脸上的神色难以捉摸。死神发现这令他感到有些焦虑。他很少会为这些事务感到什么特殊的职责，他只会去尽可能高效地完成自己的差事。但以莎莉的身份，她丈夫的位置，会被这份工作牵扯到的关系，会被这影响到的一切，都十分不寻常。死神很不安。他清了清嗓子朝她走去，伸出手试图表示安慰。

“我很抱歉，莎莉。我知道你没有预料到这一切的到来。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怎么确定，但我们已经走到这了。”

她几乎是从座位上一跃而起，躲开了他的触碰。

“我没有要现在就动手！”他说，声音中透露着不止一丝被惹恼了的痕迹。“我只是想要碰你的肩膀。仅此而已。”

莎莉把手绞在一起。

“对不起！我-我有点害怕。我没准备好。”她说，语气焦虑。“那之后会发生什么？这后面还会有什么吗？”

“我不能说。”死神回答。“你想躺下来吗？”他再次走近她，但莎莉又一次闪开了，摇着她的头。

“反正那也没什么关系是吗？”她的声音打着颤。“就算之后还会有什么东西，或者什么地方，如果我的丈夫永远不会死去，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。我的孩子呢？他们会死吗？”她的语调中几乎带了几分责难， 死神抬起手，尽自己所能地回答她：

“我不知道那问题的答案，莎莉。我只知道当时间到了的时候，我需要做什么。”

她看向他，眼神悲苦，然后让视线在她的卧房里游走起来。她不确定自己在找什么，抑或她只是想记住房间里的一切——厚重的紫色地毯，丝绒质地的裁制布料，带天蓬的床铺，还有墙上的一张张照片...

“我可以下棋。”她突然说道。死神歪了下脑袋。

“再说一次？”他问。

“我可以下棋。我技术还不错。我会跟你下一局。我知道这能行。杰克给我读过这个故事，有个人为了性命跟你下过一盘棋。那是好久以前了，在我的孩子都还没出生的时候，但我记得清清楚楚。”

死神挠了挠头。

“也许这儿是有个故事，但也只是故事而已。我不那样办事,莎莉。而且就算我们真的下一局，你也赢不了。”

看着自己的手，莎莉重新坐了下来。

“今晚？好吗？我今晚走。我向你保证。让我留到今天晚上就好。”

死神在那站了一分钟，寂静而漫长的一分钟。最后他点点头。 接着，他消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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